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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黎群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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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謹走後,容娘也帶著藥和吃食,出門往黎家去。

這些天裏,黎群光的處境並沒有發生什麽變化,他仍舊躺在柴火棚子裏的木板上,黎娘子仍舊每日辱罵詛咒,但從來得不到回應,黎群光視她如無物,憑她如何聒噪,只當是犬吠蟬鳴一般,跟個畜生計較什麽呢。

黎二郎還算有幾分良心,又或者他只是怕黎大郎死在家裏,出門去被人戳脊梁骨,畢竟,看起來他是黎家唯一要臉的人了,在外還有個忠厚老實的名聲在,容娘托張娘子家送的藥,他每日趁黎娘子出去串門子時熬了給黎群光喝。

但黎群光始終行動不便,沒有清潔衛生的起居環境,又吃不上正經飯,整日裏虛弱無力的很,這些天越發熱起來,有那怕熱的人坐在屋中都要流汗了,黎群光反應更甚,他15歲就出征北地,這麽多年來已然習慣了西州那邊的氣候,雖也有炎熱季節,但一年裏多數時候是幹燥凜冽的,南方夏日綿長,又濕熱郁悶,他每日裏衣衫從未幹/爽過。

因此,容娘這幾次都帶著濕帕子去,給他擦擦脖頸後背的汗漬,但即使這樣,黎群光背上還是生瘡了,腰間也是一大片的皮膚紅腫潰爛。

容娘想帶些艾草藥膏去給他塗,但因著黎群光鎖骨和腿上的斷骨,他根本不能翻身,擦了藥膏每日還在躺在那兒捂著,於事無補。

“顧謹已經離開了,明日我去村長家知會一聲,只說我堂兄傷勢好些,掛念家室,匆匆就走了,應是無礙”,她邊小聲說話邊把帶來的東西往外拿。

“親眷往來,本就無需告知本地村長,只是因為他受傷牽扯到所謂山匪禍患才被註意而已,時至今日縣衙也沒搜尋到什麽蹤跡,也再無其他受害者,案情應已歸檔,不再追究了,你做平常對待就好,也不必刻意去告知村長,若有相熟娘子去你家做客,略提一提就是”

“我沒想到這些呢,你說的很是,就按你說的來”

容娘從竹筒裏倒出溫水打濕棉布,把黎群光上身擡了擡,讓他的頭枕在自己腿上,伸手給他擦背,動作溫柔。

“我摸著腫起來的地方更多了,你覺得癢嗎?成日裏躺在硬木板上,外面太陽一曬又全身流汗,你每日翻不了身,只會越來越嚴重”

“能治傷醫腿已是很好,其餘我都能忍受”

黎群光並不太在意身上的其他傷痛,不論是身體上的痛楚還是炎熱的折磨,對他來說其實都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事情,在容娘翻墻進黎家之前,他一度了無生機,令人絕望的很大原因在於斷腿,他以為他的腿廢了,那還不如死在雍王走狗的截殺之下。

只要他的腿能治好,只要還能跨馬提槍,只要還能馳騁北地沙場,他就無所畏懼。

“總想著忍,真是,這世間還有比自個兒的身體更值得珍重的東西嗎”

容娘重活一次,這一世向來珍視自己,十分惜命,在缺醫少藥又沒有各類疫苗的朝代,她輕易不讓自己受傷生病,實在是感受過了死亡的痛苦,才更珍惜活著的機會,爭取能夠活的更好,更隨心意,這樣才算夠本。

她嘆了口氣,又慢慢扶黎群光躺下,試探著問,“我沒與黎家人相交過,但聽說黎二郎還算是個老實的,你如今這情況,不好好將養實在不行,要不然,你跟他談談,再要不求求你爹,說點兒軟話,總好過跟黎娘子僵持著,白白消耗自己”

“你不明白,即算是死,我也絕不求黎家人”,黎群光一邊嘴角揚了揚,似乎是想扯出一個笑,其實他很明白,就算是放下所有尊嚴去哭訴,去哀求,這個家裏也沒有一個人會為他動容,他們只會變本加厲的欺辱於他,他清清楚楚的知道,姓黎的一家人,已經爛到極致無可救藥了。

黎群光擡頭跟容娘說話,恍然瞧見她眼眸下淺淡的青黑,這才發覺,容娘這些時日,實在是辛苦。

誰家女娘願意這樣呢,日日深夜出行,委屈自己去照顧一個癱在床上的臭男人,黎群光可以想象到自己現在這幅尊榮,他很多天沒能好好洗漱,營養不足雙頰凹陷,髭須野蠻生長,受病痛折磨氣色沈郁,落魄不堪。

就像是草原上的羊奴吧,他想,他見過敕勒人的奴隸,生活在羊圈裏,仿佛一生沒有洗過一次澡,蓬頭垢面,臭不可聞,他覺得自己此刻大概就是那樣的,他有些想笑。

黎群光當然有光芒萬丈的時候,他是平遠王麾下第一先鋒,是敕勒人眼中收割性命的魔鬼,是西州女娘最憧憬的情郎,可容娘從沒見過他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樣子,他出現在她眼前時,就是這樣一副比乞丐還要骯臟不堪的樣子,黎群光突然就有點羞赧。

“容娘,你不必過多顧慮我,如今我已無性命之憂,還是多賴你的照顧,每天這樣深夜來去著實是勞累了你,你往後別來了,我自己會好的”,黎群光一時口不擇言,說出的話像是在賭氣。

“我不是覺得負累大,真的,我也不覺得累,你多擔心一下自己吧”,容娘聽他說的這話,有些心累,暗自撇嘴,又怕黎群光誤會以為她是因為不想繼續來照顧他,才要他去懇求黎家人,“對不起,我沒經歷過你從前在黎家的事,實在不該輕易勸你求他們,是我想當然了”

她的確是說錯話了,她設想裏再怎麽無情,父子關系總是不變的,也許黎雙陸還能有一點惻隱之心在,但她忘記了人是無法真正設身處地的去體會別人的境遇的,說到底,冷暖需自知。

“不用跟我道歉,容娘,我不是這個意思”,黎群光突然笑了,深黑色眼眸裏倒映著月光,格外明亮,他說,“只是你看起來太累了,我擔心你休息不好”

“我家田地都托付親近人家了,因此白日裏還真沒什麽活兒做,都是在家睡覺,放心吧,救人救到底,我要對你負責的”

容娘伏下身子去解黎群光左肩的夾板,要給斷骨處換上敷料再把夾板綁回去,得費些時間,她每日出來都把頭發綁成辮子盤在腦後,但今日要送顧謹,匆忙了些,頭發綁的松散,有一縷長長發絲垂下來直直掉到黎群光臉上。

黎群光右手動了動,擡到一半又放下去了,有一瞬間,他很想碰一碰容娘垂落的發絲,但沒有立場,只是徒增尷尬而已。

容娘的發絲輕輕掃過他的臉上,他能聞見一點馨香,鼻尖癢癢的,心裏似乎也是癢癢的。

處理好左肩的斷骨,容娘又去拆他腿上的板子,突然院子裏東廂房門響動了,她立時蹲到柴火堆後頭去,壓低呼吸,側耳去聽那動靜,黎群光也閉目屏息,凝神去聽那動靜。

原來是黎雙陸瞇縫著眼從屋子裏出來,頭還歪著,半夢半醒似的,一只手搔了搔□□,嘴裏罵了兩句,黎娘子白天把屋裏的尿壺拎出去沖了,曬在墻根兒沒拿回房裏去,黎雙陸是個老酒鬼,夜裏必要起身的,今日不巧讓容娘撞上了。

一時沒敢動彈,只聽著黎雙陸那邊的嘩嘩水聲,容娘稍微有點尷尬。

等黎雙陸跌跌撞撞回到房裏去,似乎纏上了黎娘子,黎娘子睡夢中罵了他幾句,小院重歸平靜,容娘這時才敢出來,加快手腳敷藥上板子,斷骨處的藥是三日一換,每每換好藥還得使大力把夾板綁穩當,勢必是要疼上一疼的,但黎群光就像沒有痛覺神經的樣子,表情都不變一下。

“好了,我回去了,明晚再來,你好好休息,白日裏就不要理會黎家人”

“回去路上小心,慢些”

容娘走後,黎群光往她離去的方向張望了很久,之後又閉目沈思良久,擡手捏緊了拳頭,筋骨畢現,屬於他身體的強悍力量正在慢慢回歸,只有能夠掌控自己的力量才會讓他覺得安全且安心。

被人救回上河時面對家人折辱的孱弱無力他不想再體會第二次,還有些隱秘的心思,這樣半死不活骯臟汙垢的狀態下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表露出的。

他從戎十年了,曾以為自己會在北地的疾風和烈酒中了此餘生,死後最好能與最鐘愛的千裏馬合葬,無需子嗣繼承,無需香火綿續,孤魂野鬼歸於天地間。

但在那個活過命來的月夜裏,他人生第一次覺得,可以有一個家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這章比較少,我努力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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